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次日清早,王德宝从玉娇儿房中出来,转身朝着门,深深一拜:「娇姐儿,我过几天还来看你。」

房内无人应声。

王德宝摸摸光脑壳,迈着四方步,唱着小曲儿下楼。

转角处,他看见我,躲了躲,还是偏着身子走了过来。

他垂着头,拱拱手:「秋娘,对不住,那三十五两,等我手头松快了,一定还你。」

说完一溜烟便走了。

碧云在我身后嗤笑:「男人都是这样,眼皮子浅,经不起逗。秋娘,你只当被狗咬了一口。」

她轻拍我肩:「我跟卢公子说好了,今天头半夜,他在你房中歇息。果点已给你送去。」

碧云是楼中仅次于玉娇儿的红牌姑娘。

若一夜两个客人来找,她便把半截生意安置在我房中。

那人也不恼,静静地等着。

碧云和我们不同。

她出身好,通晓文墨,往来的客人也都温和恭谨,不作践人。

伺候时,我只需沏沏茶,剥剥松仁,便能额外得上许多赏钱。

笙歌阵阵,舞影翩翩,不知不觉,楼中又是十天过去。

王德宝换了身簇新衣服,抱着个红纸包,兴冲冲地进了门。

他粗声大嗓地朝楼上喊:「娇姐儿,我来了!」

春姨朝他嘘声:「该死,楼上有贵客。带够银子了吗?」

王德宝豪气地向前一送:「一百两整,多的二十两给姑娘买胭脂。」

春姨收了钱,不作安排。

王德宝急了:「怎么还不叫娇姐儿出来见我?」

春姨手一摊:「如今娇姐儿身价不同以往了,要一百五十两。」

两人僵持着。

门口忽然一阵喧嚷,看门的小厮来旺惨叫出声。

一个身量不高,刚刚留头的小姑娘冲进厅中,一把抱住王德宝:「爹,你答应收了货款,给我们做夹衣的。快落秋霜了,爹!」

老而不死的孙员外,乘机***笑着朝孩子伸出手。

碧云一晃身子,挡在前头,捏住他的爪子,笑道:「孙老爷眼花了,这是良家的孩子。」

她朝我使个眼色。

我心领神会,上前将父女俩拉到一边,劝道:「王大哥,拿上你的银子,带着孩子回去吧,这是什么地方?」

他梗着脖子,双目瞪得通红:「不行,我一定要再见她一面,这些日子我骨头缝都在痒,不见她,宁可死在这里。」

孩子被她爹的神情吓住,松开了手。

孙员外贼心不死,拿着银子,鬼鬼祟祟又往上凑。

我没法,只有先将孩子拉进房里,打湿面巾,给她擦手擦脸。

她把头偎在我怀里,哭道:「秋姨,我知道是你,衣裳鞋袜,都染着你房中的香气。

「秋姨,我和弟弟把家里洒除得干干净净,弟弟还去帮花匠捉虫,换了几盆菊花,拾掇鲜亮,摆成一排,等你来家看。

「娘死后,再没人给我们做过那么好的衣裳,和爹闹了几次,爹只会去铺子里胡乱买几件不成文的旧衣裳,还不如秋姨你揣度着做得合体。

「那双鞋,弟弟别在腰间,舍不得穿。他说等你进门,磕头认娘时,穿给你瞧,让你高兴。秋姨,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?」

我摸着孩子的头,无话可答,唯有叹气。

雇轿子将小云送走后,我走进楼,听见众人咂嘴说着笑话。

都说一个穷布贩,眼皮浅,胃口大,将自己店中的布,零散原可卖上六七十两的,折价五十亏本给了人。

第二天一早,我等在玉娇儿房门口。

王德宝一出来,我就拉着他,劝道:「王大哥,你跟我说过嫂子的事。那时为了给你攒点本钱,她怀胎九月,拖着沉重的身子,夜夜纺织。家里穷得只能喝粥,她也捞厚的到你碗里。嫂子是累死的。这里是销金窟,你那点本钱转眼耗尽。两个孩子尚小。听我的,别再来了。」

玉娇儿从房中蹿出来,劈头朝我轰了一掌:

「你这不要脸的老货,见缝插针,挖我的墙脚。

「春姨,你看,她劝王郎别来,岂不是吃着你的饭,还砸你的锅!」

***提着鞭子,气势汹汹地上来,指着我骂:「秋娘,你是楼里的老人了,别逼我打你!」

王德宝不听劝,消折了铺子,又借了贷,到手的钱全数送进楼里。

几天后,他被债主追讨银子,慌不择路,跳下高拱桥,当即被河水冲走了。

小云戴了孝,站在楼门口。

***叫人推搡她走开,也叫人拿果子哄,软硬兼施都轰不走。

当着来往路人,不便下黑手。

她只得叫我去劝。

小云拉住我衣袖,双眸雪亮:「我明白,都是玉娇儿那个***害的,她也会有人老珠黄的一天。

「秋姨,我要卖身进楼,你看我能卖上多少钱。旁人的话我不信,我不能卖亏了。」

她的话像刀子剜着我的心。

我自己当初是逼不得已,小云是因为恨。

我妹妹是为了什么?

我蹲下身子,劝道:「孩子,人活一世,不是拿来怄气的。你信我,为娼的没有一个好下场,千古以来都是这样。不用你报仇,最后都是破席卷进乱坟岗。」

她打了个寒战:「难道秋姨你将来也这样?」

我点点头。

她抬手摸摸我脸颊,吸了吸鼻子,道:「秋姨,你是好人,你不会这样。你等着,我去考织造坊,日后攒足了钱,我来接你回家。」

我笑着说:「好,我等着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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